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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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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尋到青山鎮來了?”

“我不知道哇!”

張肅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但忍了忍還是開口了:

“不過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人已經找到了,就住在王宅裏頭!”

“什麽?!”

沈柔和秦深異口同聲道。

張肅眸色篤定,不忘添了一句道:

“小王爺,哦,不,我是說督公……他陪皇上過完年三十,聽說也要來王宅小住幾日,現下鎮上全是東廠的人,我看錯不了!”

秦深聞言,心中登時一緊!

這個畫中女子當真出現了?她還以為這人是死了的,不然憑衛槐君的手段和權勢,找這麽一個女人這麽多年,難道還會找不到麽?

她居然一直藏在青山鎮中?

衛槐君憑著那張牛皮紙,還真是被他誤打誤撞將人找到了。

太多的疑問壓在心口,她本能的不選擇相信,可心裏這個女人的好奇心,已經叫囂到嗓子眼了。

張肅顯然和沈氏還有些話兒講,秦深識趣兒的離開了堂屋,揣懷著心思,她替他們把木門掩了上,然後自行往澡房中去。

澡房中的大木桶已經買來了,秦深燒了熱水倒了大半桶下去,然後脫下衣服,一溜身鉆到了水中——她半闔著眸子,再睜眼時,已然進入了空間秘境。

她長抒了一口氣,心煩意亂的焦灼感,這才漸漸壓下去了一些。

不知從何時起,她感覺待在空間中,能讓她得到一方心安。

垂眸看去,她的臉映在了水面上。

兩頰頷骨,纖眉瓊鼻,還有額頭上的那一道新疤。

咬了咬牙,她猛地掬起一掊靈泉水,狠狠搓洗著額頭上的疤!

她不願作為溫瑯瑯的影子,一輩子活在衛槐君的愛恨挾持下……活在她弄不明白,卻無時無刻存在的巧合之中!

搓了幾十下,額頭泛紅破皮,可疤痕沒有消除一點兒,反而更加殷紅。

秦深頹然的松開了手,掌心擊在水面上,濺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漣漪蕩開,模糊了她映在水面的容顏。

她眸中淡然一片,心裏卻泛起了一個念頭——

她想見一見她,那個溫瑯瑯。

只要確認她真的存在,不是老天跟她開的一個玩笑,只要確認她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和文瑯一樣,只是衛槐君的一個人格就好。

她真的快瘋了,好怕自己也只是一個人的影子,溫瑯瑯的影子。

將臉埋進了掌心中,她長嘆一聲後,又再次回到了現實中。

利落的穿好了衣服,心中也做下了決定:

明天,明天她要去青山鎮看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混進王宅中去,見上溫瑯瑯一面。

趁著衛槐君還沒來,她倒還有兩天時間剩下,不過該如何混進層層把守的王宅,她還需好好想個辦法。

翌日,秦深與沈柔交代,只說出去辦一趟事兒,若順利的話當天就能回來,遲一些的話,年夜飯之前也一定趕回來了。

沈柔沒有多問,只是叮囑一定要小心,早些回來,另拿了些錢給她防身。

秦深用不了這許多,知道家中到處要用錢,故而只留下幾枚坐牛車進城的錢後,剩餘的都還給了她。

拿了一頂帷帽帶上,她一路走到村口,搭上了去鎮上的牛車,搖搖晃晃的便啟程了。

到了青山鎮,確實與往日氣氛不大一樣。

一來是因為年節到了,散工散學,天兒又猴冷,大夥兒都躲在家裏不出門。

二來東廠把持了整個鎮子,衛廠公“名揚天下”,鎮上百姓自是戰戰兢兢的,生怕受了無妄之災,更是不敢沒事兒瞎晃悠。

秦深一人走在街上,只覺冷風呼嘯而過,冷情寂寥,處處又透著打量和警惕。

她快步走過王宅,餘光處只見幾個東廠番子把守在正門外,他們寒刀冷靴,一身煞氣,看著就叫人想回避三尺。

繞到了後院小門,倒是沒有人把手,只是大門緊鎖著,也根本混不進去,

她仰頭看了看青磚高墻,念著自己這副羸弱的身體,想翻墻?

呵呵,算了吧。

繞了一圈兒,搜腸刮肚的想著法子,正急得撓頭時,她瞧見了靠近竈廚的後院墻上,貼了一張招廚娘的告示!

湊上去看了一眼——

招工告示上寫著:要求三十多歲的婦人,會幾個拿手的菜,若是川蜀那邊的擇優錄入。

秦深覺得後兩項都沒有什麽問題,只是年紀這塊可能差了些。

三十多歲的婦人,是什麽樣子的——

她腦補了一下畫面,決定先偽裝一下再去應聘招工。

花了兩文錢,在饅頭攤買了兩個饅頭,等熱氣過了後,塞到自己衣襟中去,她挺了挺胸脯,感覺成功了一半。

然後,她又弄來了一條破布,往腰際一圈圈兒纏了上去,硬生生把自己的柳腰給纏成了水桶腰。

最後一步,她從街邊的土地廟裏借了一撮香灰,在臉上蓋了個嚴實,直得看不出原本瓷實細嫩的皮膚後,她才揭了告示,一挺一扭的到竈房偏門報道。

審查遴選的是個老管家,他掃了一眼秦深,不耐煩的問道:

“多大了?哪裏人,會炒什麽菜啊?”

秦深粗著聲兒回道:

“三十二了,老家益州的,辣菜會炒幾個,看主子想吃啥了。”

“益州的?咋得一口官話?”

老管家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目光上下逡巡,倒是在她高聳的胸脯上多看了幾眼。

秦深定下心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來:

“嫁在這兒久了,說慣了官話兒——管家老爺,這一日給多少工錢呀,這大年節的,我家窮,還差些銀子買年貨,你這可以先結工錢麽?”

老管家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

“一日五十文錢包飯吃,工錢年後再結,你要不願意就滾蛋,願意就進去!”

“願意願意!這麽好的工錢,上哪裏找去!”

秦深點頭哈腰,一副市儈婦人的模樣,領了張臨時合同文書,樂滋滋的混進了王宅內院。

與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好些人,大多都是沖著這五十文錢來的。

排好了隊,有專門的人領著,然後向大廚房走去。

秦深這一路上都四顧留心,把宅子裏的格局大體記在了心裏。

一路無事,但再穿過月門,經過一間二層高的小樓時,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仰頭看去,隔著東昌紙,依稀可以看見窗紙後女子走動的身影。

“看什麽看?!她也是你們能看的?老老實實拿出最好的手藝來,若姑娘覺著好,督主自有賞賜,若覺得不好,人頭落地!”

領路的婆子叉腰怒聲道。

眾婦人這才開始慌亂了!

她們覺著這五十文錢一天的活兒實在有些危險,甚至還有人當場毀約,拿了文書離府去了。

秦深無視身邊的嚌嚌嘈嘈,她緊緊盯著閣樓上的身影,眸光一凜,漸漸擰起了眉心。

0208重逢

一直到三十夜,等看管的侍衛吃酒賭錢去了,秦深才有機會從廚房溜出來。

她解下了身上的攀膊,丟在了一邊——

看著煮好年夜飯的婦人們,聚在一塊捧著落花生閑話家常,只等著到了時辰放歸家去,她借口上茅房便小步子偷溜了。

王宅大約有七八進院落,雖是一處大宅子,可比起朱門府苑還是差了些。

她繞著抄手游廊穿過後花園,入一處月門,拐個身,便到了那二層高的閣樓下。

四下環顧了一番,見沒人瞧見後,她提起裙角,輕聲躡步的踩上了木頭樓梯,盡量讓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一路貓到了廊廡的窗沿下。

趴在青磚窗臺上,一點點擡起了頭,她拿手指蘸了些口水,戳破菱格隙兒間的東昌紙,湊頭瞄了進去——

只見裏頭擺設古樸雅致,博山爐雙孔出煙,裊裊升騰,一股熟悉的沈水香絲絲入沁。

外間的圓桌上擺著年夜飯,都是廚房一道道精選做的給送過來的。

屏風隔著內室,輕紗幔帳,擋住了其中的風光。

不過她還是依稀能見一個身形曼妙的女子,坐在妝奩鏡前,對鏡自攬。

但是從這個角度,秦深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能看到她挽著回心髻,雲鬢烏黑,膚白勝雪。

有些焦急,她踮起了腳,心裏催念道:

‘拜托拜托,轉過來看看臉……看一眼我就走啦!’

身子前傾,重力壓在了窗格上,只聽咯噔一聲細響,驚得她忙縮回了身子,躲到了窗沿下邊。

一陣靜謐後,她還在慶幸沒有被裏頭發現,卻聽裏面之人緩緩開口道:

“既抱著疑問來了,不如裏頭見上一見——看著天快要落雪了,喝杯熱茶,暖一暖身子再走吧。”

秦深沒有動,裏面也沒有再催,兩相對峙著,終是她落敗了。

她緩緩立起了身,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槅扇,輕步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自己關上了,吱呀一聲長音,托得她心裏緊張起毛。

“你、你是溫瑯瑯?”

她走到了女子的身邊,隔著輕紗幔帳,緩聲開口問道。

那女子嬌笑一聲,柔軟的腰肢輕擺,從繡凳上站了起來,扭頭顧盼道:

“我自然是啦。”

“你、你不是——”

秦深認出了她,她哪裏是什麽溫瑯瑯,明明就是樊樓的老板娘,玉娘啊!

心中一緊,她突然醒過悶兒來!

這分明是衛槐君布下的陷阱,等著真正的溫瑯瑯自投羅網呢。

隔著輕紗,玉娘柔夷輕擡,一邊摸上了妝奩鏡後的機拓開關,一邊盈盈回望,笑道:

“你不是,又怎知我不是?瑯瑯,既來了,見過他再走吧——”

她笑意泠泠,伴隨著一陣機拓聲,轉瞬消失在了秦深的跟前!

一陣冷風過,吹開了那襲幔帳,玉娘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詭魅笑意的衛槐君!

秦深下意識要逃!

可他的動作比她的意念還要快。

她念頭方出,人已被他攬住了腰,一個拋身扔到了床榻之上。

天旋地轉後,她脊背觸上了柔軟的褥子,錦床被香餅子熏過,是一股清淡的沈水香。

只是這香尚未入鼻,已叫衛槐君身上的冷香掩住,頃刻葬在了他囂張的怒火之下。

“姑姑駐顏有術,十五年了,還是最初的模樣,怎得不教一教我,恩?”

“我、我不是!”

秦深幹澀開口,心裏卻在咆哮:

臥擦,溫瑯瑯是他姑姑啊?這孽緣還能情根深種,果然是衛槐君口味重!

只是她這趟飛蛾撲火,著實被自己的好奇心給害慘了,本就是一模一樣的皮相,連額頭傷疤也覆刻了一道,現下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衛槐君眸色深深,幽暗的內室中,唯有一盞昏暗的燈,立在床邊的梅花小幾上。

身下之人雖然喬裝過一番,可心犀牽念之下,他本能覺得就是她!

況且他一向自負,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直覺。

掌心中,是她圓滾滾的腰際,他眉心一擰,解開了她的束腰。

“餵、餵!”

“別動。”

他冷聲打斷了她,用巧勁兒弄下了纏在她腰際的布條,看著裏頭並沒有受傷,才緩了幾分顏色。

不過既然腰際的勁兒松了,胸前的大饅頭自然也藏不住了。

秦深眼巴巴看著它們掉了出來,咕嚕嚕滾到了衛槐君的手邊,她尷尬擡眸一笑:

“那個督公,你餓麽?”

“……”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想到了什麽,她立即丟開了饅頭,然後掏出了衣領中的玉墜子,想要用它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秦深——”

他認出了玉墜,周身泛起了刻骨涼意,那悠長的尾音帶著可怖的慍火。

秦深感受到了寒意,忍不住咕咚,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衛槐君眸色隱忍,他還是不相信,身下之人並非溫瑯瑯!

唇抿成一線,他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想要診看她的脈象——

他心中有數:這五年來,整個九州不可能出現一朵依米花,所有西域商隊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如果溫瑯瑯尚在人世,身上必定殘霜未解。

可指腹下傳來的脈象,雖然虛弱無力,卻不是中了殘霜毒的緣故。

她……真的只是秦深,而非他心念之人嗎?

衛槐君惱怒中帶著無邊的失落。

世人皆道,東廠督公衛槐君,是個摒棄了七情六欲的寡情之人,可唯有他自己明白,那份寡情,不過是故作姿態的偽裝,是逞強,是欲蓋彌彰,是按耐不住的相思惆悵!

五年等候落空,他負擔了太多情緒,幾乎快要噴薄而出了!

……

衛槐君開了錮在她腰際的手,他站起了身,立在床沿兒邊,緘默不言。

他的背影隱在昏暗之中,透著不與人言的濃重傷悲。

秦深攏好了自己的外衫,輕聲緩步的下了床榻,看了衛槐君的背影,亦如往日文瑯,她心裏也像堵了一團棉花般梗塞難受。

既來了,見了面,她也有許多話想問問他。

湊近了一步,她斟酌著開口,先解釋道:

“抱歉,我不知這是你為了尋她設的局兒,我只當她出現了,想來見一見她,畢竟我與她——呼,算了,是我讓你空歡喜了。”

衛槐君身形未動,只是餘光瞥了過來,看著她的側臉,眸光隱動。

秦深未察覺,只一昧低頭與他說話,她猶豫很久,才咬了咬牙問道:

“當日我掉下山崖,被一戶船家救了性命,這幾日才緩過來……我、我知你耳目眾多,就想問問……你知西林院子眾人去了何處?虎子可在你的地方?”

“與我何幹?”

他寡淡開口,不帶任何一絲感情。

秦深氣了洩了大半,心底還有一樁事兒令她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相思在牽腸掛肚。

她鼓起了勇氣,擡眸對上了衛槐君的目光,薄唇開闔,吐出了文瑯的名字。

“那——還有、還有文瑯,他還能再出現麽?”

0209雪夜

衛槐君淡淡的凝望著她——

秦深臉上的香灰已去了大半,粉頸低垂,水眸靈動。

她滿懷期望,不懼苦痛,與那人兩心望如一,彼此期待重逢的一日。

她眼中對感情的期冀,不像他,已只剩粉黛遮掩下的千瘡百孔!

體內是另一個靈魂的蠢蠢欲動。

衛槐君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是她與文瑯之間的絆腳石。

明明文瑯是影兒,卻能擁有她的牽掛,而他殫精竭慮的愛過後,到頭來只配不遺餘力的去遺忘?

壓抑已久的怒火噴發開來,他剌戾張狂,向來沒有太好的脾氣。

一掌猛擊在圓桌面兒上,桌子四分五裂,裹挾著上頭的珍饈百膳,咣當碎了一地!

秦深低呼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著一地狼藉,再看面前之人赤紅的眼睛,她萬不敢再惹他。

退後一步,後背緊抵著墻,眸色倉惶躲開了他銳利避視的目光。

衛槐君輕諷一笑,那浸在喉嚨裏的笑聲,陰鷙又寡淡。

他沈默著,闊步行至房門之前——

寬袖一掃,槅扇門扉大開,深夜起的疾勁兒冷風,呼呼吹了進來。

……

耳邊唯有冷風呼嘯,不知何時,外頭已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直往屋子裏飄。

秦深心下惴然,緩步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房門大敞,風雪漫天。

明明是該萬家燈火的三十守歲夜,她卻被困在了這裏,又冷又餓。

想起答應過沈氏,最遲傍晚就該趕回去,與大家一起吃年夜飯的,她食了言,也不知張家會不會到處尋她,自家都沒法過一個安生年。

懊惱的苦下了臉兒,她挪著步子,走到了房門邊上。

秦深扶著門框沒有出去,只因外頭的衛槐君長身玉立,站在風雪飄搖的廊廡下,眺望遠處雪夜景致。

外頭連片的民宿小院兒燈火點點,街道上炮竹聲劈啪不斷。

反而是王宅,此下卻燈火黯淡,寂然無聲。

這個時辰,留守的奴才們也得了賞,做完了活兒,回家守歲團圓去了。

只剩下他一人望雪,守過又是一載舊年月。

秦深心裏發酸,念及他之苦,念及己之悲,無奈心道:

‘都是所求不得的人,雪夜孤寂,做個伴好了。’

她回頭望了望地上一塌糊塗的飯菜,想著竈房裏興許還有些吃得剩下,便上前道:

“風雪這般大,我也是回不去的……我既替了她赴約,便陪你守過這一夜吧,你稍等等,我再去看看有什麽東西吃的。”

話音落,她肚子適時咕嚕一陣叫,四下安靜,這聲音格外清楚。

她尷尬的摸上了肚子,生怕衛槐君覺得她一番做作,只不過為了自己的肚皮著想,忙掩耳盜鈴的添了一句道:

“我還拿了你五十文的工錢,茶飯照料,應該的。”

衛槐君呵的笑了一聲:

“你圖謀而來,叫我戳穿了,還不忘那五十文的工錢?”

這話秦深就不愛聽了,當即頂了一嘴回去:

“王宅守衛森嚴,督公卻大費周章招廚娘,非要三十好幾的川蜀婦人,你擺明了布局設套,又怎是我圖謀而來?”

“現在醒過悶兒了,那原先腦子去哪了?三十年歲模樣的婦人,你倒是挺會喬裝打扮的——”

衛槐君肩頭已落滿了雪,他抖了抖寬袖,好整以暇的撣落了雪花。

秦深明白他指的是水桶腰和兩個大饅頭,不由嗤得一聲道:

“我若早知這是局兒,何苦花錢買什麽饅頭?梳個回心髻,大搖大擺的進門就是了!也不用在竈房藏了一整日,灰頭土臉的拉風箱、剁砧板,叫人呼來喝去的使喚了。”

說到最後,她已經開始小聲抱怨起來了。

衛槐君輕笑一聲,提步離開了廊廡,拾階而下,往一樓的小茶房走去。

“怪我?”

“那、那倒不至於……”

秦深跟在他的身後,耷拉著腦袋,餓得胃肚空空的,渾身不得勁兒。

到了小茶房,比竈房小了許多,是平日裏煮茶燒水,偶爾熱些小菜的地方。

“廚房落鎖了,你要擺弄茶飯,只有這處,你自己找找吧。”

衛槐君丟下這句話,徑自尋了一處凳子。

他用手指揩了揩灰,見指腹漆黑,嫌惡一眼,不忘掏出娟帕墊在了凳上,方才落坐。

秦深撇了撇嘴,四下尋了一遍可用的食材——

除了一袋二羅面兒,雞蛋和幾根青蔥外,她找不到別的能吃的東西,果然只是小茶房,不供菜飯吃的。

“沒法子,只能下兩碗雞蛋面吃了。”

她掀開木蓋子,拿炊帚刷了鍋,然後醒面兒、生火。

竈膛邊的柴火不太夠,怕火不夠旺,她奮力的拉著風箱,想把鍋裏的水煮沸起來。

無奈這風箱沈重非常,她力氣不穩,拉了兩下,就氣喘籲籲,滿頭是汗了。

秦深擡眸,向衛槐君投去了可憐的眼神,希望他能看在這面兒是為兩個人煮的情況下,幫她一把。

衛槐君冷淡的回望著她,似笑非笑。

秦深輕嘆一聲,認了命。

她以掌做扇,拼命往竈膛裏頭扇著風,雖效用微小,卻總抵過沒有吧。

衛槐君見她臉被柴灰熏了半黑,被煙火嗆得直流眼淚,想著取笑一番後,再去幫她一把,卻突然覺得頭一痛——

某處記憶撕扯著,鉆到了他的識海之中。

夏伏炎炎,月色如水。

樊樓茶房中,一雙人影相視而笑,添水汆面,風箱呼呼,自是一番情意繾綣。

‘頭伏餑餑二伏面,今兒算是入了二伏天了,得吃碗面才成。’

‘咱們老祖宗傳下的,你只當應了時節罷!’

衛槐君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漸漸接受了這一份記憶。

這是……文瑯的記憶?

他再度看向秦深——

見她一人在竈下忙碌,既要顧著火,又要忙著鍋中的面,即便是冬日寒夜,額上也汗津津的,她的眸色被火光映得發亮。

他起身提步,緩緩走了過去,伸手握在了風箱的抽柄之上。

淺聲道:

“我來吧。”

秦深擡頭,對上了他這一刻的目光,她不禁楞在了原地,喃喃道:

“你是……文瑯麽?”

衛槐君下意識的擰起了眉心,可卻沒有發怒和反駁。

他只是扶起了人,讓她從竈膛後走出來,不必忙著兩頭跑,顧著鍋裏的面就是了。

秦深呆呆的站在一邊,任由鍋裏的沸水撲騰,也沒有把準備好的面汆下去。

她一瞬不動的看著他,見他只是沈默著拉動風箱,眉目處三分溫潤淺淡,沒了半點衛槐君該有的囂張剌戾。

她雙眸盈水,幾乎急得要落下淚來。

“你、你究竟是誰啊!”

0210守歲夜

衛槐君沒有回答她,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

自從文瑯的人格分裂出來以後,他們兩魂一體,各自為謀,彼此的記憶都是不相通的。

否則,他們也不用在密室中,用寫字的法子來告之對方一些重要的事兒,以及約定下不可逾越的界限。

文瑯不過問他朝廷之事,自己則不妨礙他農耕田園的日子。

兩相無事,直至這個女人的出現,才攪亂了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

與其相守的願念,逼著文瑯妄圖自主,卻不想最後血洗灘頭村,誰也沒有真正的吞噬誰,反而漸漸交融在了一起。

記憶開始重合,或許,就是重歸一人最好的證明。

鍋子的水開始熬幹了,衛槐君棄了風箱站了起來,他從水缸裏舀了一瓢冷水,倒進了鐵鍋之中。

滋啦一聲。

咕咚冒泡的沸水安靜了下來,一如此刻的氣氛。

“放棄吧,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衛槐君涼薄開口。

秦深眸光未熄,扔執拗著不願意相信。

他沒有過多解釋什麽,只等水再度沸開,將面條和打好的雞蛋汆到了鍋中,等了片刻,才用竹笊籬撈了出來——

他等面兒瀝幹了水,轉而倒進了兩只備下的瓷碗中。

灑上醬鹽蔥花,又從筷子筒裏拔出了兩雙筷子,架到了碗口之上。

“吃吧,我不知你吃鹹吃淡,若淡了,自己再添吧。”

衛槐君臉上淡淡的,絲毫沒有覺得竈臺上的抹布腌臜,捏在手中,打算清理廚下。

他背著秦深,不辨她此刻喜怒情緒。

正拿起炊帚,打算刷洗鍋底,他突然覺得後背一沈,有人撲撞了上來,從身後死死抱住了他。

炊帚脫手,噗通一聲,掉進了鍋水之中。

秦深咬牙含淚,不管不顧的將人掰了過來!

“你既回來了,為何躲著我!?”

“你想多了,我說過了,文瑯永遠不可能回——”

他話未說話,秦深當即攬下了他的脖頸,墊著腳,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混著微鹹的眼淚,她莽撞卻又急切的尋著他的反饋。

衛槐君眉心一擰,卻沒有立刻推開她。

他甚至發現,自己本能的想要加深這個吻,她柔軟的唇,是讓他留戀、情動的。

撐在竈臺邊沿兒的手,漸漸挪到了她的腰際,從猶豫的虛扶,到了緊緊的禁錮。

他很快反客為主,將人摟進了自己的懷中,低下頭,安撫著吻向她。

輾轉愈深,唇齒交纏……

廡外雪落無聲,流年嬗遞。

廊中一段緣分脆若薄衣,心愛之人就在身邊,卻違心糾葛,癡纏怨念。

末了,誰也沒有繞過誰,誰也沒有饒過誰。

不知過了多久,秦深從暈眩當中回過了神。

唇齒兩分,鼻息還糾纏不放,她輕喘著,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皺巴巴的衣領大敞,露出了他弧度流暢的鎖骨。

衛槐君勾起一抹寡情的笑,冷冷道:

“你替她赴約,不必舍身忘己做到如此這般,不過,你既自願投懷送抱,我笑納了又何妨?”

秦深聞言渾身一震,不可思議的擡起了眸。

“你騙人,衛槐君不懂炊事,連一把凳子落灰,他都不肯直接坐下!而你……而你煮面洗鍋,你不是文瑯是誰?”

衛槐君輕笑一聲,擡手拭去了她唇上殘留的吻漬。

“不肯坐落灰凳子的是我,煮面洗鍋的也是我,但我何時頭痛欲裂,調轉身份了?”

他這話,問得秦深啞口無言。

是啊,倆人人格轉換,必是一副慘烈撕扯的模樣。

可方才,明明一切都順趟的很,他一直神色自若,也不曾扶額發狂。

那、那她到底幹了些什麽?!

秦深老臉一紅,她當即掙紮著從衛槐君的懷中出來,退開一大步,低下頭,用手背猛擦嘴唇。

衛槐君看她欲蓋彌彰,好笑開口道:

“都是這一張嘴,有何好擦的?不過看你方才沈湎的模樣,想來,本督的吻技應該比他好上一些?”

“……”

丟死個人了!

秦深真想尋個地縫鉆進去算了。

她匆忙端起面碗,溜兒到角落背身吃去。

面已幹成了坨坨,不過她現在心思不在此,埋頭扒了兩口,只想把臉整個埋進碗裏去!

衛槐君瞥了那碗面,頓時沒了胃口,他打開小茶房的木門,提步走了出去。

落了半宿的雪,已積了小半寸厚,院中銀裝素裹,蒼莽一片。

他立在廊廡下,靜靜看雪落,聽雪聲,心中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在想。

秦深吃罷了面,擱下了碗筷,緩緩挪著步子走到了衛槐君的身後,

她挑了一處石階兒,斂著裙子抱膝坐下,一並仰頭看著雪花飄落——伸出手,接了兩片,她自是有些感慨道:

“雪好大,我第一次在三十夜,看那麽大的雪。”

穿越之前,她是南邊人,整個冬天都不一定下一場雪,更何況是三十夜了。

衛槐君目不偏移,隔著塵封已經的歲月,回憶綿長。

“京城的雪不大,你是沒有見過榆關和隴西的雪——大雪下了一夜,再堅固的軍帳都會塌,得幫著把埋進雪裏的士卒挖出來,他們沒死在戰場,卻凍死在了營帳。”

秦深不忍聽烽火邊關的故事。

那些遠征的男兒,遠離妻兒故土,為了守住一道關,守住身後的親人家鄉,拋灑熱血,無畏無懼。可大無畏後,總是屍骨累累,觸目驚心。

她只用聽的,便覺得心裏一陣陣難受。

想轉開話茬兒,她順了他的話往下說,偏首凝望了過去,淡然開口:

“那隴西呢?西境蒼莽之處,那裏落的雪,是不是比榆關更大一些?”

衛槐君沈默不言,想是念到了什麽人,憶到了什麽事兒。

秦深悻悻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氣,她低頭看去——

手心中掌紋錯落,溝壑縱深,方要感嘆自己將來或許命途多舛,時運不濟時,腦海中潛意識浮現的畫面,遮住了她的眼。

她下意識擡頭,見白茫茫的院落中,一雙人影立在雪中,雙手輕牽。

少年身量高挑,一身牙色暖白的貂毛風氅,氣度清朗俊逸。

他身邊的女子穿著狼皮襖子,起了頑皮心思,踩著平整的雪地,一腳深,一腳淺,偏要踩出稱心如意的一行腳印來。

只是重心不穩,險些摔在地上,被少年及時拉扯了回來。

兩人雙眸對視,十指緊扣,邊上風雪更甚。

回憶淺嘗輒止,秦深心裏慌亂又緊張,她只覺腦袋昏沈發疼,像綿綿細針紮過一般。

衛槐君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兒,偏首過來,丟下一句:

“你怎麽了?臉色不好,吃多了?”

“你才吃多了呢!”

秦深並著劍指揉了揉太陽穴,漸漸舒緩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然突然出現了幻覺。現下再去看院子裏,茫茫雪地,哪有什麽俊男靚女?

三十夜已經守過,現下已經是正月初一了。

漸漸泛起了困意,但她知道,當下不是睡覺的時候,等天一亮,雪停了,她當務之急就是趕回張家老宅去,不然沈氏肯定要急死了。

衛槐君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開口道:

“我會替你安排轎子,這個天走回去,你的腳就廢了。”

“不用!”

秦深並不想暴露自己住的地方給他知道。

“不用想太多,我想找你,輕而易舉。”

“你、你不回京城去了?”

“元月衙門也封印,不辦公——我會過了十五元宵再回京,你看著辦吧。”

衛槐君打了個榧子,自有暗衛嗖嗖的從屋檐後飛了過去,一聲不吭的跪在了雪地中,聽候他的吩咐。

“十五……?”

秦深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

這一動作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笑了笑,戳破了她心中的隱秘:

“別惦記了,從此初一、十五你見到的人,除了我衛槐君,永遠不可能是別人。”

0211蟹釀橙

正月初一,一頂青布小轎從王宅大門擡了出來,一路往鎮外的漁村而去。

到了村口外,秦深要求下轎,她不願這般招搖,給張家惹些不幹凈的口舌。

壓了轎,兩個轎夫回去覆命了,秦深踏上積雪厚重的鄉道,辨著方向,往山腳下的老宅尋去。

人煙僻靜,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色茫茫。

快到了院外,她看見青木孤身立在一塊褐色的大石上,見著她來了,連忙一躍,幾個健步躥到了她跟前,沈聲道:

“你去哪兒了?”

秦深面有愧色,小聲道:

“有事耽擱了,昨天晚上又下了雪趕不回來,讓大家擔心了——哦,沈姨和張叔吶?怎麽就你一個人?”

青木臉色緩了一些,與她並肩往家院子走去,開口道:

“大家找了你一宿,我娘和小魚這會才睡下,我爹拿了年禮去張家院了,他說家分了,親沒斷,年初一不能做不孝的事。”

秦深看他眼下青色一片,便知他也熬了一夜,這會兒沒睡,還在院子外頭等著她,心裏更是歉疚不已。

“是我的錯,你也緊著去歇吧,飯我來做,等你們起了正好趕著吃!”

“你昨個可睡了?”

青木見她憔悴之色,腳步一頓,問出了口。

“睡過了,沒事兒的。”

秦深笑笑糊弄了過去,與青木兩人進了院子。

只是青木說自己白日沒有睡覺的習慣,也不肯休息,徑自拿起竹掃帚,幫著把院子裏的積雪都掃到了一堆,然後砍柴挑水,片刻也誒有閑著。

秦深回屋添了一件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實,到院外的竈臺生火做飯。

她低頭掃了一眼,見篩子上的餃子一個未動,便知是昨個兒沈氏包好準備當年飯吃的,可為了尋她,倒是把正經的年夜飯也給耽誤了。

輕嘆一聲後,她收起自責的心,打算拿出空間裏的蔬果魚蝦,好好為大家做一頓飯來彌補。

提上背簍,背到了身後,她與青木道:

“家裏實沒什麽像樣的菜,我上後頭小山上去瞅瞅。”

青木不解,擋在了她跟前:

“大雪封山,挖不到野菜,娘說了,有什麽吃什麽。”

“閑著也是閑著,去碰碰運氣吧,你放心我不走遠,就上去看看!”

秦深也知道大冬天上山挖野菜有點不現實,可總比從浴澡桶裏提出一籮筐菜要靠譜一些吧?

青木自知攔不住她,便要與她一起去,剛要彎身拿鐮刀,卻被她笑著阻止了:

“山上我一個人去吧,你拿上簍子在河邊等我,咱們捉些魚蝦回來煮著吃。”

“好吧。”

他無奈應了,去墻根邊拿了兩個魚簍,分了她一個後,與她一並出了院門。

她往山上去,他往河邊下簍子。

秦深見青木走了,只在山路兩邊隨意拔了些老苦菜,丟進了背簍裏後,又匆匆溜回了院子裏。

她抓緊進入空間秘境,弄了些肥螃蟹、橙子和花椰菜出來,把螃蟹裝進簍子裏提著,然後上河邊找青木去。

在他身邊下了簍子,她不深不淺的提著,生怕裏頭的螃蟹自己跑出來。

青木已經抓上四五條巴掌大的小魚了,見秦深這般下簍,不免搖頭道:

“這樣捉不到的。”

秦深尷尬一笑,只能硬著頭皮等下去。

覺得時辰差不多了,青木已經收獲滿滿,她也不緊不慢收了簍子,探頭往裏頭看去。

假裝很驚訝道:

“哇,竟真叫我捉住大螃蟹了!”

青木滿臉的不可置信,現下這個天,哪裏來的大螃蟹?

他跟著湊上去一看,果真有,還各個體肥爪壯,看起來個頭不小。

他撓了撓頭,覺得不可思議,但看著秦深眉目含笑,欣喜不已,他也漸漸柔緩了面色,抿著難得的笑意。

兩人提著簍子歸家去,路上秦深也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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